存在即荒诞

惊雷

 
  
     白羽瞳有体温,因为他是个活人,展耀已经不是活人了,在三年前他失去了他的体温,心跳,他一半的血液,呼吸,从此,白羽瞳拥有的只是半个展耀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很黑,白羽瞳至今能记得的黑,灯光却又是刺眼的亮,展耀面色苍白,他的这份苍白后来一直都不再消退,一直如影随形至三年后的现在。展耀的脖子上豁了一个大口,血汩汩的,粘稠的,不断从这个极大的豁口里流出来,活泉眼也是这般永不停歇。而展耀本人躺在这个这片热的血中,像不再会有呼吸一般静止了的死。后来事实证明白羽瞳当时的直觉是对的,从那以后展耀就失去了他的呼吸。


     关于那天晚上白羽瞳记得最清楚的只有这么多,还有其余的一些事是模糊的,还有很多的事是完全不记得的。血,温度,呼吸,展耀,在那个夜晚后化成梦魇一夜夜不断与他争,生与死,只有一个活着的机会,白羽瞳不愿意死,所以他从梦中醒来。然而醒来后的记忆依旧叫喧围剿他,他醒了就不再睡,不再睡得着,干脆就去祠堂看展耀。


     他家老头子说,他们命中有牵连,有因果,有断不开的链,用他的血做引,展耀会比一般僵尸早醒来很多。何况他不并不是僵尸,顶多有一半是,就凭这一半的不是,白羽瞳就不愿意承认他是个僵硬的死人,依旧固执他是活的。就算是这样,时间依旧太长了。白羽瞳睡不着,倚棺盘腿坐而坐,百般聊赖,他把头脑放空,不再去想那个夜晚,身后是黑沉沉的金丝楠木棺,木棺里是展耀。祠堂里烛火憧憧,供奉的是白家先祖长辈,天师世家驱邪辟煞,往里头摆个放活死人的金丝楠棺材,金丝楠木主阴,极凶,是大不敬。但对白家人来说,只要不伤天害理,就从来都没什么是不可做的大不敬之事。


     天罡正气压大凶大煞,只有这样才能养展耀这种不算死也不算活的人。


     他来看展耀,棺盖不能推开,顶上压七星铜钱阵,捆红线,边缘封黑猫黑狗黑乌鸦血,白烨亲自布的阵。他靠棺木坐下,金丝楠木渗出阴气,从背渗入挺得笔直的脊骨,他同展耀说话,他不知展耀能不能听见。


     半夜三点二十七分的时候外面炸起一声响雷,夏季多雷暴,白羽瞳盯着外头的天,白亮的闪电撞进他的眼。打雷容易起尸。雷声炸响不久,他背后靠的棺木就从里传出一下下敲击声。他侧头看向棺木,金丝楠木里咚,咚,咚,咚,咚。每敲一下他手指就攥紧一分,牙关咬得冒出血味,他神经也在一下下跳动,一些排山倒海而来的东西几乎要将他击翻。


     打雷起的是尸,不是活人。棺材里的响动越来越大,几乎变成了踢踹声,展耀不是个力气很大的人,白羽瞳常常嘲笑他体能不行,金丝楠木棺材百三十斤重,被撞得不断震动,底在石地面拖出痕。白羽瞳咬破食指,一手压棺盖一手飞快在上画镇压咒,他咬牙到不自觉地神情有些狰狞,咬破的手指几乎在棺盖上磨得血肉模糊。
 



    展耀看起来与那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,还是一样的苍白,他眼睛是闭起的,身上那天留下的血污白羽瞳早就帮他擦洗干净,脖子上的伤口张牙舞爪地豁开泛白的皮肉。外面又响了一声惊雷,每一下都在白羽瞳神经上磨拽,他手掌下掐着的展耀脖子冰冷,没有生息,没有血液流动带起的脉搏跳动,但是依旧柔软,说明他还有一线生机。白羽瞳的手指被冻得刺痛,就算再无可能,他也依旧怀念温度。

  

    但怀念该有怀念的时候,现在这个时间点明显容不下怀念,怀念不值得送命,更不值得垫上展耀仅有的一半活路。白羽瞳勉力用一只手压制展耀,另一只手握上他咬着刀柄的钨铁小刀,他握住的力道极狠,几乎用上了和压制展耀一样的力度,血是飞快淌下来的,那是一条极深的伤口,就像每夜每夜噩梦要至白羽瞳于死地的每一刀,他把那些都挣扎醒来逃时的恐惧都宣泄于这道伤上,若今晚能过去,过去后他再想起这道刀伤就终于能有几分痛快了。钨铁刀,十五岁时展耀送他的生日礼物。

  

    血滴在展耀脸上,在他苍白的脸上未免过于鲜艳,这让他更加苍白。他无知无觉,只是冰冷地用没有呼吸的躯体挣扎,这是一种冷漠的狂暴。白羽瞳用淌满血的手指抹上他嘴唇,但闭着眼的展耀嘴巴抿紧嘴,血只在擦在嘴唇上,渗在唇缝,就没法再往下了。白羽瞳松开压制他的手,在他彻底挣脱之前,握着展耀下颌捏开他嘴巴,让自己的血流进去。

  

    展耀的挣扎停了,随之一起的是白羽瞳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也几乎要一起停止。外面天色正在泛白,公鸡啼鸣,天要亮,他和展耀失去了一切可后退的机会。

   

    三年后重新回想,那时时间具体过了多久白羽瞳不知道,他不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人,但那一小段对于人生时长微不足道的时间里,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,直到展耀睁开眼,万物才又活了过来。展耀眨眼适应光线后开口,说出自那个成为白羽瞳梦魇的夜晚以来第一句话。那时金光破云正日出,距离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。

   

    他的眼睛泛着一层浅浅的红色,声音沙哑,不知是太久没说话还是被血粘稠了嗓子。 

  

    “白羽瞳。”

 

    白羽瞳整个人卸了劲,才觉得刚才感觉不到的浑身疼痛找回了他,他几乎没有一点力气,不想站着,手都抬不起来了。他小声地咕哝一句:臭猫。

  

  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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